作为一个喜爱曲艺的老天津卫,我想简单勾勒一下解放后到文革时期我所接触的天津曲艺,看看什么叫曲艺之乡,天津人与曲艺的不解之缘。看看天津成为曲艺之乡的发展脉络与群众基础。
50年代初,我从记事起就随父母听相声大鼓听曲艺段子。那时没电视,听那种棕色木壳老话匣子(收音机),有时也到剧场。起初陪母亲听刘文彬的西河大鼓《巧合奇冤》,故事婉转曲折跌宕起伏。京东大鼓源于京东香河、宝坻一带,唱段多为连台本,每段留个扣子,让人欲罢不能。刘文彬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在天津撂地时,吸收其他曲种精华,将这一曲种定名为“京东大鼓”。五十年代收了徒弟,工人业余曲艺演员董湘昆。刘文彬嗓音沙哑有点像单田芳,唱起来尾音拖得挺长,很有特色:“唉…唉…唉…………”大人小孩都能学着唉唉。
那时电台单弦很活跃,有传统段子还有结合形势编的现代段子,轻松活泼,很适合市民口味。主要听单弦女王石慧儒及马增蕙。单弦自清代起源北京,但石慧儒及名家却多在天津。石慧儒嗓音宽厚圆润,乍音巧腔,用声腔塑造人物,俏皮生动,令人拍案叫绝,她二十岁已名冠京津。她为人谦虚柔婉,我有幸见过一面。那时我姐姐在天津南市大舞台小学教书。一天我找姐姐有事,正见一学生家长与姐姐交谈。那女士中等个,仪表不凡,谈吐谦和,对姐姐很恭敬。她走后,姐姐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石慧儒。
说到马增蕙自然想到曲艺马氏姐妹。马增蕙姐姐是马增芬,著名西河大鼓演员,她们的父马连登是著名评书艺人。她们都5岁从艺,师从名家,各自在单弦、西河大鼓领域唱红。记得一件小事:我上小学,同学说他家门口死人了,课间我们去看热闹。在贵阳路宝鸡道一带,青砖小院摆满了花圈,人很多,不知死者是谁,就记得花圈上有马增芬敬挽字样。也许是她家亲戚好像也是艺人。结果我们小屁孩儿让人家轰出来了。
那真是曲艺百花争艳年代,除了相声,其他曲艺也十分活跃。仅大鼓就有京韵大鼓、京东大鼓,西河大鼓,乐亭大鼓,梅花大鼓,梨花大鼓,铁片大鼓等。 京韵大鼓小彩舞(骆玉笙)正是40多岁盛年,她自成骆派的京韵大鼓取代了刘白两派的统治地位。晚年一曲《重整河山待后生》唱响全国。其实老人家的《丑末寅初》、《红梅阁》、《剑阁闻铃》等曲目才是雅俗共赏,令人痴迷的。 我曾跟着父亲到劝业场上面的天华景戏院听小彩舞大鼓。那时演出实行计时收费,10分钟2分钱。进场记时间,中间不愿听可以出来,等爱听的再进去。这种办法全凭演员功夫叫座。先听单弦坠子相声。那时年龄小,笑点低,听相声从头笑到尾,整的邻座白眼看我,挺狼狈的。就那样的相声曲艺专场,最后压轴的是小彩舞。没有技高一筹的本事是压不住场面的。她着浅紫色旗袍,高跟鞋,淡施脂粉,一曲《丑末寅初》掌声、喝彩声不断。
京韵大鼓应该是雅俗共赏更偏高雅的艺术。 邻居家有个四哥是南开大学中文系大学生,正搞对象。为了打掩护,带着我当电灯泡。到很简陋的席棚场子坐长条凳听大鼓。家大人说,这么文气的大学生,还听曲艺?四哥说,京韵大鼓是非常雅的。许多鼓词都出自文人墨客的手笔。四哥后来成了北大王力教授的助教。长大后再看《丑末寅初》《剑阁闻铃》鼓词,真是典雅,除吸收古诗词精华,又融入了口语的俏皮,象声词,重叠词很多,唱起来很生动。
“丑末寅初日转扶桑。
我猛抬头见天上星,
星共斗,斗和辰,
它(是)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
直冲霄汉(哪),减去了辉煌。 …………”
那时其他曲种也很活跃,如,太平歌词,单弦,河南坠子,莲花落,评书,联珠快书,天津岔曲,北京琴书,双簧,快板儿书,山东快书,北京曲剧等。快板书李润杰是天津一绝。他出身苦大仇深,精心钻研形成了豪放大气的李派快板,很适合表演现代段子,根据小说《红岩》改编的《劫刑车》脍炙人口,一时风靡天津。许多年轻人都学快板,大街小巷尽是“呱达呱哒”竹板声。著名曲艺家张志宽(其子张子健《神探狄仁杰》李元芳扮演者)就是李润杰的高足。
天津外来曲艺有王宝霞、王原堂的河南坠子,高元钧的山东快书。能在天津站住脚没两把刷子能行吗?高元钧的《武松打虎》也是一绝,虎虎生风,扣人心弦又幽默风趣。以致天津大人小孩谁都会开头那两句:“当哩个当,当哩个当,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说到天津相声话题更多。我小时候听过马三立《买猴》,后来马老受了冤屈,很长时间没出来,复出后又老树开新花,成了泰斗级大家。他的单口相声没人敢说,马氏幽默别人学不了。这里不单有老艺术家的精湛技艺还有天津人对他的“认可度”。老人家站在那儿大家就感到亲近幽默,笑声不断,台上台下互动爆棚。 天津相声老艺术家太多了,名字一大串,张寿臣、马三立、常连安、尹寿山、郭荣超、郭启儒、刘宝瑞、赵佩茹等。天津最著名的相声之家也是曲艺之乡的缩影。常氏相声创始人是常连安,解放后任天津市曲艺工作团团长。他儿子有常宝堃、常宝霖、常宝霆、常宝华、常宝庆、常宝丰;第三代有常贵田、常贵生、常贵德,第四代的常亮、常远、杨凯都是相声演员、名家。 长子常宝堃艺名“小蘑菇”,学艺刻苦,博采众长,自成流派,在天津老人里他比他爸爸出名。他在抗美援朝演出中牺牲了。天津人民给他出大殡,真是万人空巷,表达了对这位艺术家的爱戴。老人们经常提起“小蘑菇出殡”,成了天津卫一件大事。小时候我们常路过“小蘑菇坟地”。墓碑上有他照片,年轻英俊。
常家相声的中坚应该是常宝霆。文革前几年天津相声最活跃就是常宝霆白全福。他们的相声表演性强,像演小品,生动风趣,常宝霆高挑个瓜子脸,白全福小矮个光头,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表演火爆,搅得满台风生水起,受到观众热捧。照相馆里都有他们的明星照。
文革期间我到了新疆兵团,曲艺又通过天津知青在边疆得到了继承发挥了作用。我们师的文艺宣传队,绝大多数是天津人,曲艺成了宣传队的有利武器。主要有相声,快板,还有天津快板。
灵芝、山参都蕴育在深山老林,没有环境的丰厚滋养不可能产生瑰宝。全国不少艺术家从天津起步,正是这里的艺术环境熏陶哺育的结果。作为曲艺之乡,天津形成于清末民国,兴盛于解放后,这些有专家论证,再不赘述。
各种曲艺的形式虽然并非生于天津,却在这里成长,得到了发展,经过改造与传承,衍生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说学逗唱,样样俱全地表达出百姓的生活百态,才是曲艺表演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