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泰国网友“歧视东北人”?老实巴交的东北人,为何被踩在鄙视链最底层?)
“地域歧视”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无论什么国家,什么时代,什么政治体制,都带有这个臭毛病。
中国有南北大战,有“井盖杀手”和“瞅你咋地”;美国有“红蓝对垒”,东西海岸白左大战中西部的“红脖”。
即便领土狭小如日韩那样的,也有“关东人”对“关西人”的嘲笑,“京畿道”与“全罗道”的对喷。即便一省之内,一城之中,也要分出个苏北辽南,东城西关,关起门来互相鄙视。
这大约就是人类基因自带的BUG,不合起伙来吐槽一下别人,就浑身不得劲儿。
如今,轮到泰国了。
最近几天,一群泰国网民在社交平台“Clubhouse”开了一个名叫“#Clubhouse Toxic”的聊天组群,在里边狂甩地图炮,狠狠引发了一波泰国网友的线上内战。
这些泰国网民攻击的对象,是“泰国东北人”。
在泰国这旮,东北有个专属名词叫“Isaan”,中文音译为“伊善”。
在网上,那些网民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对“伊善人”进行了疯狂的侮辱和攻击,话专挑最难听的讲。
什么“没教养的文盲”、“扁平鼻子大猩猩”、“为有钱人种大米的穷鬼”、“吃狗肉的野人”、“泰国黑人”、“未婚怀孕少女基地”啥的,骂得相当劲爆。
不但一次性将泰国社会埋汰东北人的垃圾词汇罗列了个遍,甚至还发明了好几个新词。
除了这些骂人的刻板影响词汇,网民还将一些泰国知名的东北人也卷了进来。
比如泰国当下最火的韩国女团成员LISA,就出身东北,于是就被说:“伊善地区要是个人待的地方,LISA为何不回老家待着?幸亏她去了韩国,比待在伊善地区好多了。”
这么明目张胆,火力集中的地域攻击,前所未见,以至于在泰国激起公愤。
这个聊天室的垃圾话,在推特上被曝光之后,不但激怒了伊善人,也让非伊善人怒火中烧。
甚至连泰国政府元首,以及反对派大佬都纷纷出面,对这一波骂战公开表态。
比如总理巴育亲自表态,说泰国虽然分成不同地区,但是每个泰国人都是泰国的主人,都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应当平等相待,共克时艰,不要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搞内部分裂。
而流亡在外的前总理他信、英拉也出面,话里有话地卷入骂战。
他信表示:有些小肚鸡肠的人老喜欢搞歧视对立,挑拨泰国人民政治分裂还不满足,还要搞阶级对立、地域对立。
然后他话锋一转,开始内涵起巴育政府。
“东北之所以落后,不是东北人民不行,而是东北缺乏发展机遇,泰国的国家预算都用在了首都曼谷,真正要歧视,也该歧视泰国巴育政府长久以来厚此薄彼,腐败横行的治国方式,而不是歧视那些被政府所辜负了的东北人民……”
而英拉则表示:东北乡亲们都是淳朴善良,真诚大方的人,大家都是泰国人,不应该互相歧视。
泰国现在面临全球化竞争,本应团结一致,对外竞争,对内缩小贫富差距, 大家一起团结起来推动国家发展。
泰国东北,和中国东北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地方——喜剧大佬辈出。打开电视,什么综艺节目,小品相声啥的,基本上全部被“东北人”统治。
于是,泰国著名喜剧演员“Mum Jokmok”(如果你在抖音上看过“泰国爆笑电影片段”,一看脸就会想起他是谁)也出面和网民对线,质问“东北人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了,要受你们这般欺辱?泰国四区,各有活法,只要开心,爱咋咋地!”
各地东北网友,也纷纷出面叫阵。
“我就是东北人,不知道那些骂东北人的泰国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我们虽然不富裕,但是从小父母都教我们要尊重他人,那你们(骂人的网友)呢?爹娘有没有教过你们?”
“整天都有不长眼的问我‘你们东北人是不是吃狗肉?’,我从不吃狗肉,小时候家里穷,什么野蘑菇、虫子、蜥蜴我都吃过,就算有东北人吃狗肉也没啥奇怪的,更何况绝大多数东北人一辈子也没吃过狗肉!”
一场网络骂战,演变成全国范内的网上讨逆大战,即便是在泰国,也很罕见。
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泰国社会对东北伊善人的隐形歧视其实一直存在,爆发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为啥要歧视东北人?
与其说是“地域冲突”,不如说是一种“政治议程”。
泰东北,之所以被歧视,有文化因素、经济因素、政治因素。
最根本的原因,一个字:穷。
泰东北伊善地区,地处呵叻高原,深居内陆,资源贫瘠,要啥没啥,自古以来就是泰国穷山恶水之地——甚至连“山水”也没有,旅游资源约等于零。
一马平川的高原之上,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种田。
于是,人口稠密,经济单一的泰东北,经济一直是全泰最落后的地区,唯一出产的东西,就是大米,和人口。
在泰国其他地方,尤其是富庶的中央平原居民的眼中,泰东北人就是一群“苦种地的”,以及“穷打工的”。
歧视的根,就埋下了。
经济上的穷,就会造成政治上的后果,高度的地域差异,往往演变为阶层冲突。
自古以来,泰东北民变迭起,冷战时期整个伊善地区几乎成为左翼革命的根据地,隔三差五就是不堪压迫的农民,与地主武装激烈火拼。
80年代泰共瓦解之后,泰东北民众的“革命传统”不绝如缕,逐渐演变成今天的“红衫军”,政治立场“反帝反封反军政”,是泰国各路反体制力量中态度最坚决,战力最强悍的一波,有些红衫军分支至今仍保留有武装力量,泰国军方政变上台初期曼谷发生的一些炸弹袭击,有可能就是红衫军干的。
他信横空出世以后,通过一系列惠民政策(比如向农民提供贷款),获得了泰东北农民的热情支持,结果是每遇选举,他信必胜。
反他信的泰国城里人觉得他信是在“贿民”,用钱买票,愤恨泰东北农民为了“一点小钱”出卖了手里的选票,因此对伊善人更加恨之入骨。
在文化上,泰东北伊善人,其实与老挝人属于同一民族。语言文化、生活习惯、饮食音乐,都比较接近老挝,反倒与泰国文化主流有所隔阂。
经济差异、政治对立、加上文化隔膜,就造成泰国所谓“主流人群”对东北人的排斥愈演愈烈。
心里有疙瘩,嘴上不留情。泰国中部人常讥笑东北人“塌鼻梁”、“黑皮肤”、“吃狗肉”(其实当真吃狗肉的东北人少之又少),从立场分歧上升到人身攻击,于是梁子越结越多。
至于东北人自己呢?其实心里也有一股气。
面对中南部的“城里人”,东北乡亲半是自卑,半是不爽,人穷就只能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其中多少人间悲欢,辛酸哀愁,搞得东北民歌总是一腔悲戚,一张口就是“哥哥我辞家走西口,妹妹你远嫁到欧洲”,凄凉哀怨得不行。
东北女人很漂亮,家乡留不住,于是只好远走曼谷,甚至远嫁欧洲。任凭伊善情郎如何低吟浅唱,也挡不住东北妹子坐上曼谷的婚车,化身欧洲的新娘。
而这,反过来又成为了曼谷人鄙视东北伊善人的又一大口实,类似于早年间香港电影里对“北姑”的鄙夷嘲讽。
男的卖苦力,女子卖子宫,方言听不懂,投票太冲动——这大体就是泰国“体面人”对泰东北乡亲心里的看法,只是放在心里不说来罢了。
终究憋不住,不小心说了心里话,就成了今天的“网上辱东北”大事件。
人间,总有种种不平之事,一个地方,一个族群,是“因为不争气所以被鄙夷”,还是“因为被冷落所以总潦倒”,永远是一个扯不清楚的鸡与蛋的悖论。
但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有着怎样的背景,一个国家的人,对这个国家的另一群同胞的横加侮辱,都是不可接受的。
老汉我,从2011年到2014年,在泰国东北的沙拉坎教了三年中文。
你非要让我这个局外人评价的话,我只能说:我完全看不出泰东北的伊善乡亲,有什么值得被侮辱的理由。
他们的确不富裕,也没有那么彬彬有礼,但是他们的心灵就像那一望无际的泰东北高原一样,有着朴拙纯真的力量。
说句得罪的话,泰国东北的民风之纯,人心之诚,绝非曼谷芭提雅这样的地方,所能有资格去嘲笑的。
贫穷本身,不值得歌颂。
但是贫穷所衍生的对立与冲突,绝不应该被当成对受苦之人鄙夷嘲弄的理由。
幸好,泰国人民还明白这个道理。
用这个镜子照照自己,这个道理,我们自己是否真的明白呢?
文:泰国网岳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