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txt(欢喜在人间txt)

在人间txt(欢喜在人间txt)

我很喜欢人们,不想折磨任何人,但也不能多愁善感,更不能花言巧语,用美丽的谎言去掩盖严酷的真实。走近生活,正视生活!把我们的灵魂和头脑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人性的东西,都融化在生活之中。

我时常站在城墙边,眺望伏尔加河对岸太阳西下的光景,天空中一些红色的河流奔涌着,大地上可爱的河流,也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地滔滔流去。有时,在这样的时刻,整个地球似乎变成了一条装囚犯的巨大驳船,它像一头肥猪,被一艘看不见的轮船懒洋洋地不知道向什么地方拖去。

舅父老多了,全身脏污,头发脱落,精神萎靡。他那快活的卷发变得稀稀疏疏,耳朵支起来。眼白上、剃过的脸颊的细腻的皮肤上,像细网一般布满红丝。他说话像开玩笑似的,然而嘴里似乎放着一个什么东西,妨碍着他舌头的转动,尽管他的牙齿完美无缺。

那是月圆的一天,天空中浮动着沉重的云朵,黑色的云影把我的影子从地面抹去了。沿野外绕过了城市,我走到伏尔加河的斜滩上,躺在满是灰尘的草上,久久地望着河对面静静的大地。

云影缓缓地渡过伏尔加河,投在草场上,像在河水中洗了一洗,变得亮了一些。四周的一切都已进入梦乡,一切的一切,全都悄然无声,似乎一切都是在很不情愿地活动,是出于迫不得已才活动的,而不是出于对运动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

真想给整个大地、给自己猛击一拳,使万物,连同自己在内,一块像欢腾的旋风般旋转起来,像相爱的恋人们的轻歌曼舞一般旋转起来,为了另一种生活的到来。这种生活已经开始变得美丽、诚实、生机勃勃……

在那种阴郁的秋天,那种非但见不到太阳,甚至感觉不到太阳,连太阳都忘记了的岁月里,我时常有机会徘徊在森林中,迷失了道路,走进没有人迹的地方。

我已倦于寻找,但仍咬紧牙齿,顺着茂丛、枯枝、沼泽地滑溜的草墩,向前奔跑!终有一日会走出一条路的!我就是这样决定的。

这一切,包括人马在内,尽管在那边活动,也就像停着一样,就像有些看不见的链子,把它们捆在了一块,它们便懒懒散散地在原地转动。你会突然觉得这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了,像一潭死水那样没有生气。

教堂的钟声像丧礼一样响着,这忧郁深沉的声音永远回荡在耳朵里,就像从早到晚,无休无止地飘荡在市场的上空,给一切思想情感覆上一个盖子,像炼铜的沉淀物一样沉重地压在一切印象的表面。

到处散发着寒冷、无聊的苦闷,不论是脏雪覆盖着的大地,房顶上灰白色的雪堆,还是建筑物里肉色的砖瓦,都散发这种无聊的味道。

十一

寂寥随同灰色的烟,从烟囱里上升,朝灰暗低压的空际浮游;马儿喷的气,人呼出的气也都是寂寥的。

十二

寂寥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汗臭气、油腻味、大麻油味、焦馒头和烟煤混沌的气味。

这股气味像一顶暖和、窄小的帽子,压迫着脑袋,穿过胸脯,激起一股奇怪的醉意,使你模模糊糊地希望闭上眼睛,想绝望地号叫起来,并且朝什么地方跑去,一碰到墙壁就把脑袋撞上去。

十三

那些无头无脸的圣像,正从黑暗的墙上望着。黑夜紧紧贴在玻璃窗上,灯在窒息的作坊里昏昏地亮着。

十四

桌子上面吊着一盏灯,房子角落里,挂着另一盏灯。灯光都很是昏暗,工场角落里聚集了浓黑的阴影,还没画好的没头的圣像,在黑暗之中张望着。

该画脑袋和胳臂的地方,显出平板的灰色斑点,现在看起来比平常更为吓人,就像圣徒的身体神秘地从涂上颜色的衣服之中,从这地下室里逃走了。

那些玻璃球已经升到了天花板顶上,吊在那里的钩子上,笼罩在烟云中,放射出淡蓝色的幽暗的光。

十五

事情愈是荒谬,故事愈是富于想象,他们就能愈加热心地听。现实的东西他们没兴趣。大家不乐意见到现在的穷苦与丑陋,却空想着憧憬着未来。

十六

我的声音时常中断,眼里流出泪水,看不清诗句;而愈发感动我的,是作坊中低沉而小心翼翼的动作,整个作坊似乎都沉痛起来,就像受了磁石的吸引,围在我的四周。

十七

冬天大风雪的日子里,房舍和树木,大地上的一切都摇晃着、吼叫着、哭泣着,大斋的钟声悲戚地鸣着,寂寥像波浪一样钻进作坊里来,铅一般沉重地压着人们,不留余地地散在他们身上,像要压死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十八

我们坐在船尾上,温馨的月色向着我们飘来。在银波的那边,草原的边崖隐隐可见,山冈上闪烁的黄昏的灯火,就像被大地俘虏的星星。四周的一切都在活动,不睡不眠地抖动,过着十分宁静但却顽强不息的生活。

天上的月儿不害羞地赤着身子,拨动人心,引发一种莫名的哀伤。

十九

生活在他的面前燃烧,像锅底下的火。他站在锅炉门口,熊掌一般的大手拿着木槌头,轻轻敲着蒸汽机的活塞,增添着柴块。

二十

我站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后面,它把日日夜夜浮向某个地方的整个世界,都给我挡住了。

二十一

他笑的声音不高,像个破铃铛。

有时我看着他,就像自己落进了无尽的虚无之中,沉入了黑漆漆的无底深渊。

二十二

书上的混乱并没有妨碍我观察现实的真相,也没有减弱我对理解世人的追求。它像一朵透明而不能穿透的云,围住了我,使我对许许多多极易传染的污秽和可恶生活的毒素有了一种防御能力。

二十三

鉴定家是个高个子老头儿,留着长胡须,有一对精明的双眼,一张亲切的脸。他的一只脚掌被人砍掉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手里拄一根长棍子,无论任何时节,都穿一件道袍一样的薄外衣,戴一顶锅一样怪诞的丝绒帽子。他平时精神抖擞,身子笔直,但一进店就垂下两肩、弯起背,轻轻地唉声叹气,常常用两个手指画十字,老是含含糊糊念祷告词、读赞美诗。

二十四

我明白,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无聊,但是,这样想并没有使我感到轻松一些。他们制造出一些污秽的玩意,然后跟猪猡一般钻进这些污秽里,把美好的东西(自己所理解不了的、认为滑稽的东西)弄得肮脏不堪,得意扬扬地哼着鼻子。

二十五

这条狭窄的走廊里,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羊毛、羊皮、大麻、麻绳、毡靴、皮革制品,显得很昏暗,令人感到乏味。砖砌的柱子将这个外廊和过道间隔开来。柱子粗大而难看,已破旧不堪,又沾了许许多多灰尘。这些砖块和砖缝,已不知在心里默数过几千次,它那丑陋的图形,就像一面闷气的网,嵌在记忆之中。他用两个手指整一整眼镜,然后透过厚厚的镜片,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眼睛说话,好像把两颗钉子钉进我的前额里。

二十六

在静寂冰冷的夜空之中,钟声慢吞吞地不停地响着,街市睡眼惺忪地横躺在大地上。一些看不清的人,在黑暗之中踏着雪吱喳作响地跑来跑去,雪橇也在吱吱地叫嚷。

二十七

插龙头的嘴口脱了焊缝,软绵绵耷拉下来,盖子也歪在一边,把手底下熔化的锡液滴答滴答地滴着。

这把青中略带紫色的茶炊好像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我用水往它身上泼,它发出了咝咝的响声,悲伤地瘫倒在地板上。

二十八

房间里空空如也,正等着新来的住户。我顺便进去看了看那些光秃秃的墙壁。

只见墙上露出挂过画的四方形的痕迹,一些弯曲的钉子和钉过的伤痕。

漆过的地板上,胡乱摆放着五彩缤纷的碎布头、纸片、破药盒、空香水瓶,一枚铜饰针闪着光。

二十九

那夫人身着一件铁青色丝绒裙衣,戴一双喇叭口形的白手套,脚上套着黄色的长筒马靴,走到大门口,一手撩起裙子,拿一条柄上嵌着淡紫色宝石的马鞭,伸出另外一只小手,亲切地抚摸那龇牙咧嘴的马脸。那匹马用一只火红的眼睛斜望着她,浑身不停地抖动,马蹄轻轻地拍打着踩硬的土地。

三十

屋子里放满了精致典雅的家具,看起来跟鸟窝一般狭小。几扇窗户全都被花繁茂的绿叶所遮住,昏暗之中只有火炉雪白的瓷砖在闪光。

和火炉并排的是一架大钢琴,也擦得亮晶晶的。墙壁上,朴实金色框子里装着倾斜的大大的斯拉夫字母印的暗色奖状,每张奖状下边都用绳子拴着一颗暗色的大红缨。

房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我一样,顺从而胆怯地望着这个女人。

三十一

那种如饥似渴的贪婪心情,就像你走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美丽地方所感受到的心情一样,总是想法设法一下子就要把它走遍。

在沼泽地的林子之中长满苔藓的土墩上,走了好一阵子以后,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百花争艳、艳阳当空的干燥的林间空地时,常常有这种感觉。

一时间,你会狂喜地向这片空地眺望,随后马上因喜出望外而跑遍整个地方,你的脚每一次接触到这肥沃土地上柔软的青草,你都会暗暗地感到高兴。

三十二

他微微闭上眼睛,跟那些唱得太累而从树枝上摔下来的红雀似的。

他敞着衬衫的领口,露出铜马辔似的锁骨;并且他的全身,就好像一尊铜像。

他挺直两条细腿,身子摇摇晃晃,好像大地在他下面随波荡漾。

他张着双臂,闭上眼睛,提高了音量唱道。瞧他的模样,他好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号手的号,一支牧羊人的笛子。

有些时候,你会认为他立刻会翻身仰倒在地上,跟红雀般马上死去一样。也许是他把整个心灵,所有力量都倾注到歌唱里了!

三十三

他们这些人,无论是有胡须的或没有胡须的,在这一瞬间,全都变得和圣像一模一样,一样的威严,一样的非凡。

他们的歌,像大道一样的长,也是那么平坦,那么宽广,那么充满智慧。

这歌声,使人忘却了一切,忘却了笼罩在大地上的是白昼还是黑夜,自己是孩童还是老人!

唱歌人的歌声缓缓消沉下去,就在此时听见那些军马发出悲嘶的号叫,它们怀念着广阔无垠的草原,听见萧萧的秋夜从野地迫近而来的声音。

听着,听着,心潮就膨胀起来,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感情,升腾起对人类,对大地的无边热爱,好像马上就会炸开来。

三十四

店老板是个样子很不招人喜欢的青年小伙子。厚厚的双唇,汗淋淋的苍白的虚胖脸,长满瘰疠瘢和污斑,双眼也是白蒙的,浮肿般的手又短又粗,取东西时就像五个蚕蛹在蠕动。

三十五

窗外的夜,是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偶尔传来树枝受严寒之冻而发出的唰啦声。

人们像冻鱼一般,默默无语地坐在桌子旁边。肆虐的风雪拍打着窗户和墙壁,在烟囱之中呼啸,吹得火炉门直响,育婴室里婴儿在哭喊。

此时此刻我真想坐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蜷曲起身子,像狼一样地号叫。

三十六

我也没有钱买蜡烛,于是只好背地里把蜡盘上的蜡油收集在一块,偷偷装进一只沙丁鱼罐头盒里,再混上一点儿长明灯的油,拿棉线做成灯芯,这样就可以点起一盏烟气腾腾的灯,整夜放在炉子上。

每当我翻书的时候,那昏红的火苗就左右摇晃,就像要熄灭的模样。灯芯时常滑进烧得很难闻的蜡油里;油烟熏着我的双眼。但所有这些不便,都消失在我看画报及其说明词时所得到的乐趣中。

这些图片在我的眼前展现出一个延展开来的世界,这里有梦幻般的城市,有高山和美丽的海滨。

生活在美妙地伸展开来,大地变得越来越诱人,人也越来越富有,城市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

现在,我望着伏尔加河对岸的远方,已经知道那儿绝不是一片荒芜,而在此之前,当我远眺伏尔加河对岸的时候,会有一种异常的烦闷:

草场平坦地延展着,披着破衣一样的黑色灌木丛,草场的尽头树立着参差不齐的茂密森林,草场上空呈现出一片混沌冰冷的蓝天,大地空虚、孤寂,心理也是空荡荡的。

有一种浅浅的哀伤,扰乱着它,我失去了一切希望,感到百无聊赖,只想闭上双眼。

这种忧郁的虚无没有给我半点希望,它仅仅把我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吸尽了。

三十七

他们接待她时特别恭敬,见着她就像见着一堆火似的,弯腰鞠躬,不住地说着好听的奉承话。三个人像着了魔似的,满店铺来回奔走,他们的身影映在橱窗的玻璃上,仿佛周围的东西都着了火,在一点点地消失殆尽,眼看就要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另外一种状态。

三十八

浑身是雪的人们从商店的门口一闪而过,好像他们是在给什么人出殡,送他们到墓地上去,但来迟了,所以急急忙忙在追赶棺材。马慢吞吞地拉着车子,很费劲儿地越过雪堆。店铺后边教堂的钟楼上,每天钟声总是悲哀地回响——是大斋期了。钟声叮叮咚咚的像枕头撞着人的脑袋,不觉得痛,却让人麻木变得发聋。

三十九

他总是顽固地对我炫耀他的老大地位和权势,用男低音对着我吼叫。而每次命令我干什么时,他就把一只手向前伸去,做出一个把人推开的手势。我个儿比他高,气力比他大,但我瘦削、笨拙。他不一样,健壮敏捷并且油光满面。他穿起长礼服、散腿裤虽然看起来很帅气、很威风,却给人一种非常可笑的感觉。

四十

她两颊红扑扑,两眼亮晶晶的,批一件天鹅绒的斗篷,配着一个黑色的毛领子,她的脸庞高耸在毛领子之上,好像一朵奇妙的鲜花。她脱去大衣,交给萨沙,苗条的身段紧裹在蓝灰色的绸衣中,耳朵上的钻石亮得闪闪发光,更加光彩照人。

四十一

沿着公路,两边竖立着被雪打坏的老白桦树,在我头顶伸出了湿淋淋的枝条。

向左边山崖底下望上一眼,黑洞洞的伏尔加河上,闪烁着末班轮船和驳船上的几盏桅灯,

它们好像正在驶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轮子在水中轰隆隆地响着,汽笛不断发出呜呜声。

东方的天空发出鱼肚白的微光,四周静悄悄的,似乎一切都凝固在浓浓的秋梦中。

死气沉沉的雾气里,隐约显出山崖下宽广的草场,这一片大草场虽然被伏尔加河隔断,但越过河,依旧向外延展,直至延伸到渺茫的雾气中。

草地伸向远远的森林后面,在那儿,渐露光芒的太阳,正在不急不慢地升起,犹如在树林的黑色树顶上,燃起一堆堆的火光,大地接着就开始一种奇怪的激动人心的运动。

雾从草地上一点点升腾起来,愈升愈快,被阳光渲染成银色,然后,地面上显现出灌木丛、树木、干草堆。

草场好像在阳光中融化,变成赤金色的,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此时此刻,太阳已经照耀在河边静寂的流水上,好像整条大河,全都向太阳沐浴的地方汹涌奔腾而来了。

太阳越升越高,高高兴兴地祝福和温暖着光秃秃的、冻僵了的大地,而大地则散发出秋天特有的甜蜜的香味。

如洗的碧空下,地面显得更加广阔无垠。所有的东西通通向远方奔流而去,好像有人在引诱着:

“到那青色的地平线去吧?”

四十二

他的大肚子一鼓一瘪,一双布满火烫疤的手,好比死人一样交叠放在胸口上,手指轻轻动着,好像正在用一副隐形的编针,编织隐形袜子。

炎热的夏天,周围的一切轻轻地摇晃着、轰隆着。船舱铁墙的外面,河水在拍打着,船的轮子在轰隆隆地响着。

圆形的窗外,河水像一条宽广的丝带,滔滔地流过去。远远望去,岸上有一片草场,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些树木。

我什么也不想参加,什么也不想听,更不想干活,只想远远地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闻不到厨房的油腻和热香,安逸而又悠闲地望着这疲倦生活的流水,潺潺地淌过。

夜空多云,河里黑乎乎的。两条灰色的小道,在船尾后面沸腾,朝看不见的两岸散去。

驳船在这两道水纹间慢悠悠地浮动,忽而左,忽而右,透出灯火的红点,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在突然出现的河湾处不见踪影了。眼睛看不到这光线了,反而会觉得更黑暗、更难受。

轮船长尖声叫了起来,就像要把整个夜幕撕破,拖索在水面上划过。在浓浓的夜色中,一盏灯光开始摇晃起来,指出哪里是码头,随后黑暗中又露出几盏灯来。

我觉得我像是老了,在这条轮船上已经生活多年,船上明天、下个星期、秋天,以至于明年可能发生的事情,我统统都知道。

我很想哭。泪水在胸膛里沸腾,好像我的心泡在泪水里煮着,这是很痛苦的。

四十三

黑暗的河岸,迎着船身静悄悄地掠过去,长长的影子倒映在水里。

轮船的后面,一条长缆绳拖着一只驳船,船身也涂着棕红色。

驳船甲板上放着铁笼子,里边装着叛处流放和苦役的囚徒。

一个哨兵的刺刀,在驳船的船头闪闪发亮,好像一束烛光。

暗蓝色的天空闪耀着繁星的光辉。

驳船上人声死寂,洒满月光。

黑漆漆的铁栅栏里,模模糊糊地露出滚圆的灰点——

这是囚徒们在眺望伏尔加河。

河水的拍击声,不是像哭声,就是像羞涩的笑声。

驳船像一口棺材,在浩瀚的河面上,在深夜适合沉思的静寂中,根本就是一件多余的东西。

河的两岸不对称的线条,忽高忽低,使人看了非常舒服——

我也想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对别人有益的人。

四十四

我已经醒了,在观看阳光穿过鸡舍的缝隙照到我床上的情景。

光线中跳动着银色的灰尘,像童话故事一般。

老鼠在柴堆里吱吱地叫,翅膀上有着黑点的红甲虫到处飞舞。

有时候,我受不了鸡屎的臭味,便从柴屋出来爬到房顶上,张望房里那些半梦半醒的人:他们没长眼睛似的,一个个显得身材高大,似乎在睡梦中膨胀起来了。

船夫费尔马诺夫,这个烦闷的醉鬼,从窗口探出鸡窝般的头,睁开红肿的小眼睛看着太阳,像野猪似的吸着鼻子。

外祖父跑到院子里,用手捋了捋棕红色的头发,匆忙到洗澡室里去淋冷水浴。

房东家里那个爱唠叨的厨娘,尖鼻子,满脸雀斑,像一只杜鹃鸟;房东本人则像一只已经胖得出油的老鸽子。

所有的人不是像家禽,就是像野兽。

早上天气很晴朗,我的心情却有些烦闷,很想远离这个地方,到没有人的空旷之地——我知道,人们一样会把干净的天糟蹋掉。

静寂像汹涌的河水,漫过了草地,淹没了所有的东西。

灵魂在空荡荡的空间中游走,像黑夜中的幽光,在大海般的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人们够不着的星星在那里生活着,闪烁着光芒,而大地上的一切都已消失,变得毫无用处了。

往事更加紧张地被回忆起来,好像要抵抗那渲染恐怖的假想,重演那一页页的生活。

坑坑洼洼的墓地,见缝插针,插着灰色的十字架,影子投在坟头上,投在荒草丛生的冈陵上。

十字架的行列里,有些又细又高的白桦树孤零零地生长着,它们的枝条联结着散开的墓穴。

白桦树的影子,落在地上画出斑驳陆离的图案,这图案中又生张着一些小草——这些灰色的耸立的毛茸茸的草丛最为骇人!

一个教堂像一个雪堆,直耸天空,一轮小小的月亮在静止不动的云彩中放着光,好像溶化了似的。

夜里,又黑暗又潮湿,不停地刮着风,好像河水在急速奔流,寒冷的沙石在敲击着腿脚。

夜晚的天空暗得见不到一丝光线,好像月亮和星星都躲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紧凑地转眼过去了,印象的洪流每天都给心灵带来某种新的东西,使人欢喜,使人惊慌,或者使人忧伤,催人思考。

墓地后边在空旷的天空映着火一般的晚霞。街道像一条河,摇摆着装扮艳丽的高大身影。孩子们夹杂其中,像风一样飘来飘去。

暖和的空气迷醉了人心,晒了一天的沙子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而屠宰场传出的腻人的油脂味,则略带一点香甜,那是血腥味。

从毛皮匠们的那些院子里,又飘来一股浓重的皮草味儿。

女人们的嬉笑声,男人们的梦中呓语,孩子们在一起的打闹声及手风琴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淌过——就像是创造一切的大地在不休不止地叹息呻吟。

四十五

我在心中把这美妙的句子翻过来倒过去念着,这样,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很是熟知的隐约的小路,并且在落有闪亮的水晶般的大颗露珠的小草上,还能清晰地看见踏过的神秘的脚印。

声调和谐统一的诗句,使它所涉及的一切披上了华美的服饰,很简单地被记住。

这使我感到非常幸福,使我的生活变得轻松愉快。就像新生活的钟声在我的生命之中鸣响了。

四十六

屋前的门廊和院长的大门口装饰着白杨树的嫩枝,全部的柱子上都扎着新砍的枫树和榛树的枝条,整条街上飘满着快乐的新绿,一切都看起来年轻而新鲜。

从这天清晨开始,我就感到春天的节日终于来了,它将永远地留下来。从这天起,生活将变得更纯洁、光明和快乐。

四十七

食堂管事是一个肥胖而骄傲的家伙,脑袋秃秃得很像一个皮球。他两手抄在背后,成天迈着沉重的步子,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好像一头骟猪在热天寻找阴凉的地方。

在食堂里张罗的是他的太太,这位太太四十多岁,很漂亮,但精神萎靡,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粉,以至时常落下黏性的粉液,粘在她华丽的衣服上。

四十八

他是个小胖子,鼻子像老鹰,双眼里含着滑稽的神情。

他讲究穿着,衣领浆得很硬,天天刮脸。他的两片小脸颊是青色的,黑胡子向上翘起。

一闲下来,他就用被火烤红了的手指捻胡子,让它平整,并且老对着一面有柄的小圆镜照脸。

四十九

他宽胸膛、方肩背、翘鼻子、铁铲般的扁脸,熊一样的小双眼隐隐藏在浓眉底下。腮帮子上全是卷成小圈的胡须,像沼泽地上的青苔一般;

头上的头发密密麻麻,像是一顶戴得很紧的帽子,常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把他弯曲的手指插进头发里。

五十

说话声时常从他的嘴里流出来,甚至不经他自己的控制,总是像一条无尽的泉流,滔滔不绝地流着。

每当被别人骂了,或是听别人说得有意思,他的双唇便微微动着,就像在肚子里复述着他所听见的话或者轻轻地、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自己的话。

每天值班一结束,他就从锅炉舱爬出来,赤着脚,汗涔涔的,满身油污,穿一件湿衬衫,没系腰带,敞开他那长着浓密鬃毛的胸脯。

一跑开来,甲板上便充满他那平板单调的有些沙哑的声音,他的话跟雨点一般,随处乱洒。

——高尔基《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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